雖然影視主管部門沒有明確通知，但是隨著大家對6月底院線有望復工的預期，今年幾乎全面停擺的影視制作行業(yè)，才算稍稍見到一縷曙光。

而在此之間的中國影視基地晴雨表的浙江橫店，除了極少數(shù)片場，已經(jīng)很久沒什么成規(guī)模劇組開工了。這個行業(yè)過去兩年經(jīng)歷了多年來罕見的嚴峻監(jiān)管，大量資金離開。又因為有著人群聚集的開工特性，又屬于非必須的民生行業(yè)，來自疫情的影響已經(jīng)到了全面停擺的程度。

“疫情期間很多群演索性改行或者暫時離開”，這是橫店影視城的普遍現(xiàn)象。橫店一半的風景是群演，群演的離開，已經(jīng)是這個行業(yè)真實現(xiàn)狀的最后一幕。

圖為等待進組的群演

這些人是橫店產(chǎn)業(yè)鏈的基層勞動力，不管他們在娛樂話語中被描繪的多么有“明星夢”，打工掙錢吃飯才是這個群體生活的主旋律。當沒有劇組開工沒有錢掙的時候，留在橫店的群演們的吃飯問題，沒有人關心這個。

有人的地方就有人要吃飯。這些要吃飯的群演們，以給別人送飯的跑腿活，先混口飯吃。他們什么時候還在送外賣，橫店什么時候就還沒完全復工。

大年初五，訂單消失 

以前，隔三岔五，汪明和同事都會在下午空閑的時候，從自己運營的餓了么站點沿一條叫橫店老橋的街走十來分鐘，到南邊山上的寺廟大智禪寺里拜佛。

他們祈求的內(nèi)容很多，愿天再熱點，讓更多人選擇點外賣而不是開爐灶；又愿天不要太熱，讓一天暴露在室外十小時以上的外賣員舒服些；愿拿到的外賣都包裝緊實；愿不要遇到事兒多的顧客……

而在往年四、五月的時候，汪明只有一個最熱切的愿望：明天下雨吧！

只有雨天，外賣的訂單數(shù)會增加到平日的1.5~2倍。但從今年年后，汪明一次都沒有上山拜過佛。

因為沒人要點餐了。汪明負責橫店小鎮(zhèn)周圍五個餓了么站點的運營，覆蓋影視城到附近居民區(qū)方圓十公里。雖然現(xiàn)在疫情在國內(nèi)已被控制，但是四月份的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這些站點平均每日的訂單總數(shù)仍只有以往的40~50%。勉強接近往年業(yè)務量的一半。

外賣訂單的，主要由于其中原先占據(jù)總單量一半以上的劇組與群演訂單的消失。

從過年開始，被疫情困在橫店的劇組有十幾個，為節(jié)省開支與安全方面考慮，劇組人員全部選擇吃劇組集體供應的盒飯。而一個月前剛剛得以從老家返回橫店的群演們，則因為無戲可接，無法選擇外賣這一“奢侈”的食物。汪明經(jīng)?？吹?，橫店街邊游蕩的群演結伴前往山上寺廟吃其提供的免費齋飯?！半m然沒有肉，但可以吃飽，實在沒辦法了?！?/p>

這場疫情給汪明帶來的直接負面影響，是單量下降帶來的薪酬降低，工資結構為底薪+績效的他持續(xù)4個月只能拿到底薪。

圖為曾經(jīng)熱鬧的橫店街頭

除夕那天（1月24日），疫情的消息已經(jīng)蔓延至全國所有地方?？墒羌幢愕弥宋錆h封城那天，汪明并未在意這條消息。他已經(jīng)三年沒有回過老家了，正待在站點為大年初一后的一波將要來臨的訂單小高峰做準備。在橫店這個依托橫漂與游客的旅游景點，年前訂單量很少，汪明將一月份的績效獎金寄托在這個小高峰上。

往年的初一到十五，影視城附近的站點，日訂單量都能保持在3000-4000以上。

年初一，汪明晚上照常查詢自己負責站點的日訂單量，結果讓他很滿意，一個站點接了3454單，和往年并沒有什么區(qū)別。

變故是從大年初五開始的。外賣午高峰一般從中午11點開始，但到下午一點，汪明的電腦上顯示的進單數(shù)竟然只有幾十單。訂單的突然消失讓他吃了一驚，緊接著他就看到相識的餐館老板發(fā)來一張微信群聊截圖。

截圖內(nèi)容是當?shù)乇O(jiān)管局，在橫店區(qū)域餐飲群中，發(fā)布禁止橫店區(qū)域所有餐廳營業(yè)的公告。監(jiān)管人員正在挨家挨戶登記查封，偷偷繼續(xù)營業(yè)接單的商家被發(fā)現(xiàn)后會立馬吊銷被執(zhí)照。一日之間，橫店還營業(yè)的幾十家飯店全部關閉，甚至大型商超、菜市場也全部關門。

每次看向電腦屏幕，跳單數(shù)基本都為0，站點日訂單總數(shù)僅在一百左右。

汪明向上級匯報情況，又去監(jiān)管局找了人詳細詢問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對這場災難無能為力。

幸虧情況有慢慢好轉。大年初十（2月3日），商超與菜市場被批準可以營業(yè)，這讓日訂單數(shù)達到兩三百，恢復到了往日的1/10，2月中旬，橫店影視城發(fā)布了關于劇組有序復工的條款?！?月16日214單，17日245單，18日276單，19日374單。”汪明翻著電腦上的數(shù)據(jù)。

真正的復蘇信號出現(xiàn)在2月20日，這天，橫店區(qū)域食品監(jiān)管局和相關衛(wèi)生部門，通知餐飲商戶可提交復工申請，通過審核后便可接堂食與外賣單。

消息下來后，汪明的餐館老板朋友將群里的通知第一時間截圖給汪明看。2月20日，站點的訂單數(shù)翻了三倍，達到912單。21日的訂單數(shù)超過1500單，其后每日的訂單量都增長一百多。這種勢頭一直持續(xù)到三月中旬，單個站點訂單保持在3500單左右。

從早晨10點，接單到凌晨2點

訂單猛增的那天，汪明并沒有來得及為此而感到高興，他反而心情有點糟糕。另一個難題又擺在他眼前：騎手不夠了。

為防止人員流動，橫店區(qū)域內(nèi)的各個村不允許居民進出，一人一天只能持證出小區(qū)一次。汪明管轄的170多位騎手中，只有不到20人可以出勤。訂單量上來了，卻無人可以接單。

“那時我根本沒注意每天的訂單具體有多少單。我每天都在外面找社區(qū)，找村委，打電話求也好，開證明也好，我只想到讓這些騎手盡快回崗?！?/p>

除了幫已有騎手復工，汪明在22日開始在同城平臺、朋友圈、人才市場等地方發(fā)布信息招募新騎手。信息發(fā)出三四天時間，每天都有十幾二十人前來面試。很快，能出勤的騎手就超過百人。

這些前來面試的人，90%都是當?shù)氐娜貉?。這些人抱著追夢的心來到橫店，但往往迫于生存壓力，選擇送外賣賺錢。

在抖音上爆火的“鋼琴騎手”李瑞豐，便是這些人中的一員。他在今年4月成為餓了么騎手，半個月不到，他在文榮醫(yī)院大廳彈奏鋼琴的視頻被路人拍下，并被《東陽日報》發(fā)布在抖音號上。當天點擊量就達到42萬，點贊數(shù)2.9萬，評論有1322條。

圖為意外火起來的李瑞豐

李瑞豐想象過很多種自己出名的場景。36歲的他坐過辦公室，也做過生意；他小時候在藝校學過5年音樂，還上過央視表演節(jié)目，但他從沒有想過會以這種方式為人所知。

去年4月，他來到橫店追夢，成為一名群演。他的夢想是將自己正在寫的劇本拍成電影，“不一定要上映，但一定要拍出來?！?/p>

疫情發(fā)生時，李瑞豐在東北老家過年。雖然留在橫店的朋友告訴他沒戲可拍，他還是在3月份航班剛恢復的時候，花600元買了機票匆匆跑回橫店，只為完成手上的劇本。橫店對他仿佛有種魔力，“我只有在橫店，我才能把這些東西想法寫出來，在老家我寫不出來。”

在橫店待了一個月，他完成了自己劇本的大綱，也把從老家?guī)淼?000元花光了。

吃不起飯的李瑞豐有了新的人生感悟：“我以前認為夢想很重要，有夢想我用不著吃飯。但是現(xiàn)在我首先要生活下來，才能完成夢想?！?/p>

他在網(wǎng)上搜到了附近餓了么站點的地址，第二天就前往應聘，三四天后便正式上崗。

和其他工作時長動輒15個小時的騎手不同，李瑞豐每天早晨9點出門，下午7點半準時下班回家。他的剩余時間用來寫劇本、彈琴和剪視頻。

雖然一天通常只能接不到20單，掙的錢不夠百元，但李瑞豐對目前的狀態(tài)很滿意。

“送外賣只是為了生存，不可能做一輩子。咱是有夢想的，有其他要干的事?！彼恼Z氣很篤定。

許冠平與李繼偉夫婦則屬于更拼命的類型，二人的工作時間是從早晨10點到凌晨2點，一周七天。

許冠平原先是橫店群演領班，管理著百余人，而他的妻子李繼偉則是2018年初來到橫店當群演。

跑外賣的念頭是從去年2月李繼偉懷孕時產(chǎn)生的。群演的薪酬是10個小時90元，超一個小時加十元，二人一個月掙的錢加起來通常超不過六千。

要給孩子賺奶粉錢，這是二人唯一的目標。許冠平先辭去了領班職務，在去年4月成為了餓了么騎手，李繼偉也在出月子不到兩個月后同樣成為騎手。

現(xiàn)在，二人每天能跑30單左右，掙的錢比做群演時的一倍還多?！斑@還是受疫情影響，所以訂單偏少，最多的時候每天可以跑到50單?！痹S冠平說。

累的時候，李繼偉會翻看手機里寶寶的照片，現(xiàn)在寶寶在老家由婆婆帶。她不想離開橫店，“橫店這篇區(qū)域像一個小城市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，希望我們可以留在這里。”

橫店何時回暖？

無論是希望重拾影視夢的李瑞豐；希望多接單賺錢的許冠平夫婦；或是0績效獎金的汪明，眾人都在期盼，橫店徹底回暖的那天。

3月28日，電視劇《媽媽在等你》在橫店影視城明清宮苑開始拍攝，成為1月27日橫店影視城停擺之后，第一個開機的新劇組。

據(jù)《浙江日報》報道，疫情期間，滯留在橫店的30多個劇組中20多個已全部開工，還有40多個正在籌備中。報道中還表示，僅這些劇組成員就超過5000人。

可能疫情帶來的陰霾未散，汪明并沒有從外賣訂單中感受到這些劇組的生機。以往，僅劇組人員的訂單就在總量中占比20%左右，如今在訂單總量減半的情況下，劇組訂單占比不到10%。這意味著，目前橫店大約只有兩成劇組有正常復工。

陰霾不僅籠罩在外賣員和劇組身上，汪明觀察到，橫店區(qū)域原先800多家飯店，已經(jīng)有100多家倒閉關門。

其實，2020年的橫店，本來就不太好過。從2018下半年爆出逃稅事件后，19年初便有大量劇組陸續(xù)撤離了租金較為高昂的橫店。從外賣訂單量來看，截止2019年底，汪明估摸一大半劇組都搬走了。

“那時的壓力很大，因為訂單下滑嚴重，我們跟劇組食堂合作，把單量盡量拉回來，很困難才保持住原先的水平?！?/p>

4月19日晚上，汪明習慣性地查看第二天的天氣預報，有雨。

他有點雀躍，兩年前剛來這個站點做外賣時，正是一場持續(xù)幾天的雨使得訂單量從2000單漲到7000單，并將訂單量從此維持在這個數(shù)字上。

他在騎手群聊里@全體成員，通知大家第二天必須全體到崗，提前檢查好車輛和雨具的情況。這場雨從19日夜里便開始下，下了一整天，20日晚上10點多才停。

5800單，這天的訂單量漲了接近三分之二。汪明歡喜之余，更多的是對第二天訂單量的期盼。會不會像兩年前一樣，由一場雨喚醒橫店的外賣市場。

然而奇跡并沒有發(fā)生，第二天訂單量又掉回了3500單的量級。

汪明沒有再像2017年一樣上山拜佛求雨，他說自己沒有時間。疫情期間，訂單配送也沒那么容易了。有一個站點所在區(qū)域的村委，執(zhí)意不允許騎手進站點換電動車電池。汪明找了輛小三輪車，將充好電的鋰電池拉到村口，再將騎手換下來的拉進站點充電，一次拉60多塊，半小時拉一次。

“我也不知道疫情會影響橫店多久，但是2020年，不好過?！蓖裘髡f。

橫店少了很多來做明星夢的人，但是留下來的，總還是要想辦法生存下去。生存下去之后干什么，繼續(xù)堅持夢想吧！很多橫店群演，都在拿周星馳《新喜劇之王》的結尾，當作自己夢想的支撐點。